台社研究叢刊 12 《去帝國:亞洲作為方法》

去帝國—亞洲作為方法
Towards De-Imperialization: Asia as Method
台社叢刊—12
作 者:陳光興
文字編輯:宋玉雯
封面設計:黃瑪琍
出 版:行人出版社
定 價:500元
出版日期:2006年 10月
ISBN 978-986-81860-5-7

序言

1.

 本書以去帝國化的問題意識為分析主軸,指出第三世界前殖民地區的批判性知識分子,在文化、精神與知識生產的層次上,得再一次的深化去殖民運動,同時開啟去冷戰的反思;也呼籲前/帝國具有反省力的份子,啟動廣泛性的去帝國運動,重新反思、評價自身所屬的帝國主義歷史。提出這樣訴求的前提是:如果這個辯證性的雙重運動沒有開展,未來很難期待全球性的民主與和平的到來。

2.

 2004到2006年間,我在新加坡國立大學亞洲研究所訪問,那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讓我能夠接近東南亞,更為重要的是創造了一個契機去體會“小國寡民”的實質意義。
  2005年九月間,在因緣際會中看到了也在亞洲研究所訪問的新加坡籍年輕導演Tan Pin Pin(陳彬彬)的電影Singapore Ga Ga。
  這部電影是這樣自我說明的:「被看到、被聽到,才會屬於。RJC口琴、地鐵廣播、Victor Khoo and Charlie、Margaret Leng Tan、void deck來的聲音、Aljunied女中的啦啦隊….」。導演以新加坡人從小到大所熟悉的聲音為串連的方法,訪談記錄了小人物們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當然也包括他們的狂想,例如在地鐵站中被認為是胡亂表演的老人,踩著木屐、吹著口琴、蹦蹦跳跳,卻又自稱是國家藝術委員會所認可的新加坡國寶。彬彬的新加坡,就是由這些具有生命力的nobody所構成,沒有偉大官員的八股,也沒有知識分子對於國家的理性批判。
  電影結尾的場景,是在國慶表演晚會中,音樂四起,一個年輕人步步爬上吹氣尖塔的頂端,最後高舉著國旗,此刻畫面一轉,回到市區地下道的賣唱歌手,唱出急轉直下的無奈:

Wasted days and wasted nights
I have left for you behind
For you don't belong to me
Your heart belongs to someone else
Why should I keep loving you
When I know that you're not true
And why should I call your name
When you're the blame for making me blue

 彬彬的電影在新加坡受到了相當大的迴響。電影不以紀錄片慣用的說理手法,主調是在感情的層次操作,召喚著市/國民的歷史記憶中最廣為分享的部份,口琴的D調是所有學子們學習音樂的必經歷程,地鐵的廣播是每天必然的聲音,悄然進入人們的身體。觀眾不是用大腦在思索Singapore Ga Ga到底要說什麼,慾望與身體中的記憶成為對話的主要媒介。這樣的新加坡“宣傳片”當然是官方拍不出來的。
  這部一個小時的短片發人深省,讓我看到想要具有反思性的來討論民族主義,最具力道的方式就是得在感情的層次操作,妳必須先認同、真愛、屬於,然後才有發言的權利,就算妳最後是在反省、質疑與批評,妳也會被同情的理解為:這是為了這個國家/社會好,我們應該聽妳要說什麼。
  根據彬彬,很多小學老師看了很感動,都邀請她去小學放給學生看,也讓她得到了很多意外的收入,可以準備去拍下一部片。
  從對Singapore Ga Ga的體認來看,這本書的起點──帝國之眼,顯然犯了大忌,極為無情的批判了台灣民族主義的基本狀態。當時學界還頗受敬重的一位前輩就曾經說過,你這樣不同情的理解台灣人,是很難讓人接受的。然而,年輕氣盛,又自以為是,如何能夠接受這樣的忠告呢?
  在爾後的十年中,因為在亞洲到處跑,也就得更為具體的面對各地的民族主義,這道無法閃過的水泥牆,才開理解到第三世界民族主義的歷史必然性,也才能學習區分不同種民族主義的操作效果,不要一杆子打翻一條船。
  坦白的說,小國民族主義還真是問題不大,彬彬的攝影機,擺在與小老百姓認同的位置,能夠勾起新加坡人的情感,將人們的歸屬感串連起來,那還真是有正面empower的作用呢!它最起碼讓選舉政治上無力感很強的新加坡人,在日常生活實踐的點滴中,找回長期被外人指控成在威權體制下生存的順民,那種不知如何回應與不甘心,而又極其重要的、活著的尊嚴。認識了這個,也就開始對新加坡的小主體情結更加釋懷了。
  同樣的,南韓強大的民族主義確實被轉化成這個民族繼續前進的動力。南韓能夠有今天的民主成就,表現在強大的市民運動上,與希望督促國家更為民主、更為進步的基本心情直接相連。
  對於民族主義的理解在心情上的轉變是大概過去十年間滿大的變化。從起先對於民族主義的反感,到細分它產生作用的具體時空,簡單地來說,從〈帝國之眼〉、〈去殖民的文化研究〉,〈大和解為什麼不/可能〉,〈51俱樂部〉到〈亞洲做為方法〉,我發現客觀的歷史過程中其實是一組相互糾纏的問題群所構成,或許可以用三個語彙來呈現:殖民主義、冷戰結構與帝國想像,在這組纏繞的問題中,相對應的去殖民、去冷戰與去帝化國運動其實必須是三位一體的過程,而亞洲的想像中介了這些語彙的操作基地。這些問題的逐漸浮現不是純粹抽象的理論思考,糾纏了壓縮在身體上的軌跡、精神上的痛苦與慾望上的超越,簡言之就是主體性的問題。只有在主體性的層次操作,才能開啟重新追朔、反思與解放的契機。

3.

 本書重新整理了1994年以來不斷在思考的問題,拖了很有才終於出版,總算對家人、朋友、自己有了交代。十二年的時間不算短,但是好像也一晃眼就過去了。重新面對過去的文字,比想像的困難很多,得面對當時的衝動與幼稚,但是又不能不承認那畢竟是已經無法抹去的歷史片刻,當初如果大家都很世故,有話都藏著不說,圈子裡也就可能會少了些事,也就少了些樂趣。畢竟這些文字原來的書寫痕跡裡所充斥的不只是純然象牙塔中的喃喃自語,而是在很具體的社會脈動中衝撞、流動。
  本書基本骨架當初大都發表於《台灣社會研究》季刊。一九八九年起《台社》給了我一個棲身之地,讓我過去十七年沒有落單,也提供了一個沒有學科意識的活動空間,逼著大家得不能太鎖在自己的專業領域裡、躲在夾槓後面說話。回過頭來看,整個華文世界中好像沒有這樣能夠存活這麼久的知識生產的團體,大家先是每月聚在一起,然後進入了網路時空,接觸就更為頻繁,也大大小小的做了些事。台社是可以大家不同意、吵架,然後可以繼續一起做事的團體,雖然大家都不甚滿意,認為該做更多,但是也還起了一定的作用。我特別感謝《台社》同仁們的容忍,讓我能夠在他們隱隱約約的支持下做了些大家不一定那麼同意的事,得罪了很多人,引起些紛爭。或許有些人認為《台社》的歷史任務已經完成,但是我個人認為它要走的路還很遠,不能就此消失,沒有這個團體的存在,台灣的知識界會更為保守。特別感謝瞿宛文、鄭鴻生、趙剛、馮建三、何春蕤、卡維波、陳宜中、王增勇、夏曉鵑、徐進鈺、丘延亮、錢永祥、夏鑄九、朱偉程、魏玓、陳信行、李尚仁,以及台社之友林載爵、沈松僑的長期對話與支持。這本書無論如何非得在《台社》叢刊出不可。
  一般的學術生產經常是將個人的關切與焦慮轉化成研究的動力,但是本書逆向操作,直接去討論這些焦躁與不安,如省籍問題中的情緒結構、我們自己身上的日本與美國情結。無可否認,本書的分析可以被看成是個人自身的體悟,預設了召喚集體分析的動力。這個體悟,在語調上聽來相當得「個人」,但是卻是在諸多真實社會空間裡碰撞的結果。它的資源包括了生活在台灣所遭遇到日常生活的種種焦慮,就像在選舉期間與好友的緊張關係,可以為了投「許信良」一票,遭人白眼,但是這些強度情感的投資讓我們更清楚的看到,就算是活在號稱全球化的時代,也不可能脫離在地的情緒狀態來進行分析,有血肉的批判性/文化研究正來自於面對這些在地性的焦躁與鬱悶,而「台灣」正是這個提供了焦躁不安的家。
  於是,與其閃閃躲躲的去壓抑主體的情緒狀態,倒不如把它充分的拿到台前,當成思想、分析的資源。雖然做的不夠好,我個人期待文化研究能夠更為進入社會主體,在精神的層次操作,才能生產出更具解放性的知識。
  除《台社》外,勞工教育資訊中心是我個人與社會運動之間主要的界面。我個人的精神狀態沒法跟工作室其他的朋友一樣全身投入,但是她們持續不斷的戰鬥確實是一股支撐我個人繼續做事的動力。特別得感謝夏林清、鄭村棋、吳永毅、李易昆以及其他同仁長期的支持。
  從頭參與Inter-Asia Cultural Studies: Movements 刊物的運作,提供了我個人一個工作的場域,體驗了跨國互動到底意味著什麼。因為編務上的必要,過去十幾年我遊走於亞洲各地,有了與批判性的知識份子團體一起共事的機會。所謂全球化的網際網路互動,顯然無法取代身體的直接碰觸,所到之處,不論是在馬尼拉的街頭,新加坡小旅館的會議室,吉隆坡的路邊攤,斯里藍卡運動組織的辦公室,甚至是會後無數次乾杯的日本居酒屋,酒醉後高唱國際歌的漢城KTV吧,北京冬天以二鍋頭乾杯的羊肉火鍋店,乃至於台北的龍門客棧或是巴黎公社,都可以強烈感受到朋友們身上無耐的焦躁、不安與鬱悶;同時,在真誠的友誼與長期的交往裡,也散放著尋求連帶的可能性,以及難以言語的共同迫切感。這種迫切感想要捕捉/釐清冷戰與後/殖民主義的情緒效應,或是呼籲持續去帝國、去冷戰與去殖民方案的重要性,為的不只是在亞洲友人們暫時的碰面過程中,感知彼此的內部狀態,也同時意味著透過第三世界/亞洲內部的身體接觸,相互「對照」,進而能夠成為彼此身體中的「參考點」,在實踐中落實認同對象與參考架構的多元轉化。本書反映的正是處於台灣內部焦慮與在亞洲地區焦躁兩者之間的辯證,所帶來的書寫動力。我希望能夠擺脫國族主義的枷鎖,更期待這種轉化自我的慾望,能夠在這個巨變的時代裡,成為轉化批判性任務的一部分,為亞洲各地的友人所分享。感謝認同、參與Inter-Asia朋友們的對話。
  亞洲的朋友太多,無法一一致謝,只能提些知識情感上較為親密的朋友:金素榮、曹喜日公、趙惠淨、金成禮,金賢美、白永瑞、柳善榮、申鉉準、崎山政毅、富山一郎、池上善彥、吉見俊哉、太田好信、毛利嘉孝、丸川哲史、小島潔、溝口雄三、武藤一羊、Halmar Farid、柯思仁、魏月萍、Tejaswni Niranjana、Ashish Rajadhyaksha、Madhava Prasad、Rob Wilson。

 這本書能夠完成,得歸功於同學們的容忍;在清華過去的十幾年中,很多研究所的課都是文稿的前身,我滿自私的用了課堂空間處理自己覺得比較迫切的問題。過程中,很多同學的提問,逼我把話說的更清楚,特別記得的有早期蘇淑芬、黃文俊、鄭聖勳、林盈秀、林雅瓊、林家瑄等,與後期的禮拜四酒團,包括劉雅芳、陳筱茵、蔡孟哲、張儷齡、金天立等。我在清華基本上是靠著她們的精神支持。
  九0年代中期以後,我在台大城鄉所兼了幾個個學期課,書稿的去殖民問題及亞洲的轉向,很多是在那時候完成或是開始的。
  2002年春天,我在北京清華大學社會系訪問講學期間,北京大學戴錦華教授帶領的工作坊,讓我有機會很集中的將書稿的連續的講了六次;對話中,讓我認知道在(台灣)資本主義陣營生活世界中思考問題的侷限性,也才會有後來很多的調整。感謝小戴、賀桂梅、班長黃逸含及她們的(女)子弟兵。
  2006年春天,在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來自新加坡、馬來西亞及中國大陸的同學們,讀了最後的定稿,謝謝她們,特別是班長石海蓉發現其中很多的錯誤。
  宋玉雯從學生、助理、同事,到朋友,她可以說跟我一起走過這段時間,當初很多的文章都是經過她的把關,才能外送;在最後的成書階段,透過她的眼睛確認了一些文稿發展的方向,感謝宋。
  鄭鴻生先生在書稿最後完成的階段,從頭到尾看過一遍,提供了關鍵的修正意見,有他看過,心裡比較安。鴻生是我個人十幾年來討論問題的談話對象,他的知識生產在學院外,他的存在是朋友中的參照點與座標,不斷的讓我們有所警惕,不要糾纏在學院內無謂的、彈頭式的討論,不要窄化學術思想為學院專業,重要的是要放眼更為寬廣的社會、政治關切,承繼進步、批判的知識傳承。感謝鴻生的長期對話與鼓勵。
  賀照田先生相當有耐心地看過本書的每一個字,他近乎不怕痛苦的督促與批評,讓我不敢怠惰,深化了本書的許多論點;特別是在這個互動過程中,他讓我理解了許多不可能、也無法進入的中國大陸戰後的知識狀況。特別感謝照田。
  中國大陸的另外幾位朋友,特別是汪暉、孫歌與王曉明,看過書稿形成中部分的文字,感謝他們對話中所觸動的一些啟發。
  得感謝清華大學陳文華副校長的協助及外語系同意我留職停薪兩年,特別是陳傳興與于治中長期的支持。
  劉人鵬在我離開期間幫了很大的忙,等於是挺了我在清華該負的一些責任,才能安心寫作,得特別謝謝她。

 這本書能夠完成要特別感謝我的朋友蔡明發教授在我個人人生面臨必須轉換的時刻,拉了我一把,讓我暫時逃離不是很友善的工作狀況,能夠在新加坡國立大學的亞洲研究所進行兩年的訪問;感謝所長Tony Reid教授的支持。這兩年過的像是在歷史的時間之外,讓我可以有這樣優渥的生存狀態,專心的完成這本書的中英文版。
  感謝蘇淑冠、吳惠娟、沈昌鎮以及老友黃瑪琍,在出書的最後階段幫了大忙。
  白狼是我晨跑的同伴,他的貼心是滿重要的安定力量,在外面的人事陰霾,都會因為他的雀躍相迎而一掃而空,他是我們的鎮家寶。
  最後,當然還是得再一次感謝丁乃非,在過去的二十幾年中她是我生命中唯一可以無條件依靠的夥伴。我幾乎所有的想法都經過她的對話才能確立,其實弄到後來也不是很清楚哪些想法是誰的。換句話說,乃非跟我早已互為基體。對她說感謝有點矯情,只能將這本書獻給她。

目錄

序言
導論:全球化與去帝國化

1. 帝國之眼:南進論述的次帝國文化想像
2. 去殖民:殖民-地理-歷史唯物論
3. 去冷戰:大和解為什麼不/可能
4. 去帝國:51俱樂部與以帝國主義為前提的民主運動
5. 亞洲做為方法:超克「脫亞入美」的知識狀況

后序:中華帝國的階序格局下漢人的種族歧視
參考書目

索引